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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it 5

今有一人,入人園圃,竊其桃李,衆聞則非之,上爲政者得則罸之。此何也?以虧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雞豚者,其不義又甚入人園圃竊桃李。是何故也?以虧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至入人欄廄,取人馬牛者,其不仁又甚攘人犬豕雞豚。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至殺不辜人也,扡其衣裘,取戈劍者,其不義又甚入人欄廄,取人馬牛。此何故也?以其虧人愈多。苟虧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矣,罪益厚。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爲攻國,則弗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别乎?
殺一人,謂之不義,必有一死罪矣。若以此説往,殺十人,十重不義,必有十死罪矣;殺百人,百重不義,必有百死罪矣。當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謂之不義。今至大爲不義,攻國,則弗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情不知其不義也,故書其言以遺後世;若知其不義也,夫奚説書其不義以遺後世哉?
今有人於此,少見黑曰黑,多見黑曰白,則以此人不知白黑之辯矣;少嘗苦曰苦,多嘗苦曰甘,則必以此人爲不知甘苦之辯矣。今小爲非,則知而非之;大爲非攻國,則不知非,從而譽之,謂之義,此可謂知義與不義之辯乎?是以知天下之君子也,辯義與不義之亂也。

天下皆知美之爲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爲善,斯不善已。故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是以聖人處無爲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爲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唯不居,是以不去。

三十輻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爲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户牖以爲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爲利,無之以爲用。

天之道,其猶張弓與?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餘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以有餘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聖人爲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邪!

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北冥有魚,其名爲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爲鳥,其名爲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志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摇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蒼蒼,其正色邪?其遠而无所至極邪?其視下也,亦若是則已矣。且夫水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舟也无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爲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无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矣,而後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閼者,而後乃今將圖南。蜩與學鳩笑之曰:“我決起而飛,搶榆枋,時則不至,而控於地而已矣,奚以之九萬里而南爲?”適莽蒼者,三飡而反,腹猶果然;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之二蟲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爲春,五百歲爲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爲春,八千歲爲秋。而彭祖乃今以久特聞,衆人匹之,不亦悲乎?
湯之問棘也是已:“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爲鯤。有鳥焉,其名爲鵬,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雲;摶扶摇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絶雲氣,負青天,然後圖南,且適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適也?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而彼且奚適也?’”——此小大之辯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德合一君,而徵一國者,其自視也亦若此矣。而宋榮之猶然笑之。且舉世而譽之而不加勸,舉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斯已矣。彼,其於世,未有數數然也。雖然,猶有未樹也。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後反。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遊无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聖人无名。

惠子謂莊子曰:“魏王貽我大瓠之種,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剖之以爲瓢,則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爲其无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固拙於用大矣。宋人有善爲不龜手之藥者,世世以洴澼絖爲事。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爲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説吴王。越有難,吴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爲大樽,而浮乎江湖,而憂其瓠落无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

庖丁爲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嚮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於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
文惠君曰:“譆,善哉!技蓋至此乎?”
庖丁釋刀對曰:“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時,所見无非牛者;三年之後,未嘗見全牛也。方今之時,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導大窾,因其固然,技經肯綮之未嘗,而況大軱乎!良庖歲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數千牛矣,而刀刃若新發於硎。彼節者有閒,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閒,恢恢乎其於遊刃必有餘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發於硎。雖然,每至於族,吾見其難爲,怵然爲戒,視爲止,行爲遲。動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爲之四顧,爲之躊躇滿志;善刀而藏之。”
文惠君曰:“善哉!吾聞庖丁之言,得養生焉。”

將爲胠篋、探囊、發匱之盜而爲守備,則必攝緘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謂知也。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篋、擔囊而趨,唯恐緘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則鄉之所謂知者,不乃爲大盜積者也?
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淵實;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跖也。爲之斗斛以量之,則並與斗斛而竊之;爲之權衡以稱之,則並與權衡而竊之;爲之符璽以信之,則並與符璽而竊之;爲之仁義以矯之,則並與仁義而竊之。
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鈎者誅,竊國者爲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故逐於大盜、揭諸侯、竊仁義並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鉞之威弗能禁。此重利盜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故曰:“魚不可脱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聖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
故絶聖棄知,大盜乃止;擿玉毁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爭;殫殘天下之聖法,而民始可與論議。擢亂六律,鑠絶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絶鈎繩,而棄規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鉗楊墨之口,攘棄仁義,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
彼人含其明,則天下不鑠矣;人含其聰,則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則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則天下不僻矣。彼曾史楊墨師曠工倕離朱,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亂天下者也,法之所无用也。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閒,不辯牛馬。於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爲盡在己。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於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歎曰:“野語有之曰:‘聞道百,以爲莫己若’者,我之謂也。且夫我嘗聞少仲尼之聞,而輕伯夷之義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難窮也,吾非至於子之門,則殆矣。吾長見笑於大方之家。”

莊子釣於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願以境内累矣!”莊子持竿不顧曰:“吾聞楚有神龜,死已三千歲矣;王巾笥而藏之廟堂之上。此龜者,寧其死爲留骨而貴乎?寧其生而曳尾於塗中乎?”二大夫曰:“寧生而曳尾塗中。”莊子曰:“往矣,吾將曳尾於塗中。”

惠子相梁,莊子往見之。或謂惠子曰:“莊子來,欲代子相。”於是惠子恐,搜於國中,三日三夜。莊子往見之,曰:“南方有鳥,其名爲鵷鶵,子知之乎?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於是鴟得腐鼠,鵷鶵過之,仰而視之曰:‘嚇!’今子欲以子之梁國而嚇我邪?”

莊子送葬,過惠子之墓。顧謂從者曰:“郢人堊慢其鼻端,若蠅翼。使匠石斲之。匠石運斤成風,聽而斲之,盡堊而鼻不傷。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聞之,召匠石曰:‘嘗試爲寡人爲之。’匠石曰:‘臣則嘗能斲之,雖然,臣之質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爲質矣!吾无與言之矣!”

宋人有曹商者,爲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説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閭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爲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輮以爲輪,其曲中規,雖有槁㬥,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谿,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
詩曰:“嗟爾君子,無恒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神莫大於化道,福莫長於無禍。
吾嘗終日而思矣,不如須臾之所學也;吾嘗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長也,而見者遠;順風而呼,聲非加疾也,而聞者彰。假輿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檝者,非能水也,而絶江河。君子生非異也,善假於物也。
南方有鳥焉,名曰蒙鳩,以羽爲巢,而編之以髮,繫之葦苕。風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繫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莖長四寸,生於高山之上,而臨百仞之淵。木莖非能長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蘭槐之根是爲芷,其漸之滫,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質非不美也,所漸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擇鄉,遊必就士,所以防邪僻而近中正也。
物類之起,必有所始;榮辱之來,必象其德。肉腐出蟲,魚枯生蠹;怠慢忘身,禍災乃作。强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穢在身,怨之所構。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溼也。草木疇生,禽獸羣焉,物各從其類也。是故質的張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樹成蔭而衆鳥息焉,醯酸而蜹聚焉。故言有召禍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故不積蹞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鍥而舍之,朽木不折;鍥而不舍,金石可鏤。螾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飲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蟺之穴無可寄託者,用心躁也。是故無冥冥之志者,無昭昭之明;無惛惛之事者,無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兩君者不容。目不能兩視而明,耳不能兩聽而聰。螣蛇無足而飛,梧鼠五技而窮。詩曰:“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於一也。

夫得言不可以不察,數傳而白爲黑,黑爲白。故狗似玃,玃似母猴,母猴似人,人之與狗則遠矣。此愚者之所以大過也。
聞而審,則爲福矣;聞而不審,不若不聞矣。齊桓公聞管子於鮑叔,楚莊聞孫叔敖於沈尹筮,審之也,故國霸諸侯也。吴王聞越王勾踐於太宰嚭,智伯聞趙襄子於張武,不審也,故國亡身死也。
凡聞言必熟論,其於人必驗之以理。魯哀公問於孔子曰:“樂正夔一足,信乎?”孔子曰:“昔者舜欲以樂傳教於天下,乃令重黎舉夔於草莽之中而進之,舜以爲樂正。夔於是正六律,和五聲,以通八風,而天下大服。重黎又欲益求人,舜曰:‘夫樂,天地之精也,得失之節也。故唯聖人爲能和樂之本也。夔能和之,以平天下,若夔者一而足矣。’故曰‘夔一足’,非‘一足’也。”宋之丁氏家無井,出而溉汲,常一人居外。及其家穿井,告人曰:“吾穿井得一人。”有聞而傳之者曰:“丁氏穿井得一人。”國人道之,聞之於宋君。宋君令人問之於丁氏,丁氏對曰:“得一人之使,非得一人於井中也。”求聞之若此,不若無聞也。子夏之晉,過衞,有讀史記者曰:“晉師三豕涉河。”子夏曰:“非也,是己亥也。夫己與三相近,豕與亥相似。”至於晉而問之,則曰,晉師己亥涉河也。
辭多類非而是,多類是而非,是非之經,不可不分,此聖人之所慎也。然則何以慎?緣物之情及人之情,以爲所聞,則得之矣。

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禮之,此所以亂也。夫離法者罪,而諸先生以文學取;犯禁者誅,而羣俠以私劒養。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誅,上之所養也。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無所定。雖有十黄帝,不能治也。故行仁義者非所譽,譽之則害功;工文學者非所用,用之則亂法。楚之有直躬,其父竊羊而謁之吏。令尹曰:“殺之。”以爲直於君而曲於父,報而罪之。以是觀之,夫君之直臣,父之暴子也。魯人從君戰,三戰三北,仲尼問其故,對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養也。”仲尼以爲孝,舉而上之。以是觀之,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故令尹誅而楚姦不上聞,仲尼賞而魯民易降北,上下之利,若是其異也。而人主兼舉匹夫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幾矣。
古者蒼頡之作書也,自環者謂之“私”,背私謂之“公”。公私之相背也,乃蒼頡固以知之矣。今以爲同利者,不察之患也。然則爲匹夫計者,莫如脩行義而習文學。行義脩則見信,見信則受事;文學習則爲明師,爲明師則顯榮。此匹夫之美也。然則無功而受事,無爵而顯榮,有政如此,則國必亂,主必危矣。故不相容之事,不兩立也。斬敵者受賞,而高慈惠之行;拔城者受爵禄,而信廉愛之説;堅甲厲兵以備難,而美薦紳之飾;富國以農,距敵恃卒,而貴文學之士;廢敬上畏法之民,而養游俠私劒之屬:舉行如此,治强不可得也。國平養儒俠,難至用介士,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是故服事者簡其業,而游學者日衆,是世之所以亂也。
今境内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而國愈貧;言耕者衆,執耒者寡也。境内皆言兵,藏孫吴之書者家有之,而兵愈弱;言戰者多,被甲者少也。故明主用其力,不聽其言;賞其功,必禁無用;故民盡死力以從其上。夫耕之用力也勞,而民爲之者,曰:可得以富也。戰之爲事也危,而民爲之者,曰:可得以貴也。今脩文學,習言談,則無耕之勞而有富之實,無戰之危而有貴之尊,則人孰不爲也?是以百人事智而一人用力。事智者衆,則法敗;用力者寡,則國貧。此世之所以亂也。故明主之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爲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爲師;無私劒之捍,以斬首爲勇。是境内之民,其言談者必軌於法,動作者歸之於功,爲勇者盡之於軍。是故無事則國富,有事則兵强,此之謂王資。既畜王資而承敵國之釁,超五帝侔三王者,必此法也。
今則不然。士民縱恣於内,言談者爲勢於外。外内稱惡,以待强敵,不亦殆乎?故羣臣之言外事者,非有分於從衡之黨,則有仇讎之患,而借力於國也。從者,合衆弱以攻一强也;而衡者,事一强以攻衆弱也。皆非所以持國也。今人臣之言衡者,皆曰:“不事大,則遇敵受禍矣!”事大未必有實,則舉圖而委,效璽而請兵矣。獻圖則地削,效璽則名卑。地削則國削,名卑則政亂矣。事大爲衡,未見其利也,而亡地亂政矣。人臣之言從者,皆曰:“不救小而伐大,則失天下,失天下則國危,國危而主卑。”救小未必有實,則起兵而敵大矣。救小未必能存,而交大未必不有疏,有疏則爲强國制矣。出兵則軍敗,退守則城拔。救小爲從,未見其利,而亡地敗軍矣。
是故事强,則以外權市官於内;救小,則以内重求利於外,國利未立,封土厚禄至矣;主上雖卑,人臣尊矣;國地雖削,私家富矣。事成則以權長重,事敗則以富退處。人主之聽説於其臣,事未成而爵禄已尊矣。事敗而弗誅,則游説之士,孰不爲用矰繳之説,而徼倖其後?故破國亡主,以聽言談者之浮説,此其故何也?是人君不明乎公私之利,不察當否之言,而誅罰不必其後也。皆曰:“外事,大可以王,小可以安。”夫王者,能攻人者也,而安則不可攻也;强則能攻人者也,治則不可攻也。治强不可責於外,内政之有也。今不行法術於内,而事智於外,則不至於治强矣。
夫明王治國之政,使其商工游食之民少而名卑,以寡趣本務而趨末作。今近習之請行,則官爵可買;官爵可買,則商工不卑也矣。姦財貨賈得用於市,則商人不少矣。聚斂倍農,而致尊過耕戰之士,則耿介之士寡,而高價之民多矣。
是故亂國之俗:其學者,則稱先王之道以籍仁義,盛容服而飾辯説,以疑當世之法,而貳人主之心。其言古者,爲設詐稱,借於外力,以成其私,而遺社稷之利。其帶劒者,聚徒屬立節操以顯其名,而犯五官之禁。其患御者,積於私門,盡貨賂,而用重人之謁,退汗馬之勞。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之器,聚沸靡之財,蓄積待時,而侔農夫之利。——此五者,邦之蠹也。人主不除此五蠹之民,不養耿介之士,則海内雖有破亡之國,削滅之朝,亦勿怪矣。

Unit 6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
陟彼高岡,我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僕痡矣,云何吁矣。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出自北門,憂心殷殷。終窶且貧,莫之我艱。已焉哉!天實爲之,謂之何哉!
王事適我,政事一埤益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讁我。已焉哉!天實爲之,謂之何哉!
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遺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催我。已焉哉!天實爲之,謂之何哉!

靜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蹰。
靜女其變,貽我彤管。彤管有煒,説懌女美。
自牧歸荑,洵美且異。匪女之爲美,美人之貽。

汎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兩髦,實維我儀。之死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諒人只!
汎彼柏舟,在彼河側。髧彼兩髦,實維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諒人只!

牆有茨,不可埽也。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醜也。
牆有茨,不可襄也。中冓之言,不可詳也;所可詳也,言之長也。
牆有茨,不可束也。中冓之言,不可讀也;所可讀也,言之辱也。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爲?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氓之蚩蚩,抱布貿絲。匪來貿絲,來即我謀。送之涉淇,至于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爲期。
乘彼垝垣,以望復關。不見復關,泣涕漣漣;既見復關,載笑載言。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以爾車來,以我賄遷。
桑之未落,其葉沃若。于嗟鳩兮,無食桑葚!于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説也;女之耽兮,不可説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隕。自我徂爾,三歲食貧。淇水湯湯,漸車帷裳。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
三歲爲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靜言思之,躬自悼矣!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隰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瑶。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雞棲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來。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雞棲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無飢渴!

風雨淒淒,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
風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輻兮,寘之河之側兮,河水清且直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輪兮,寘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淪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囷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彼君子兮,不素飱兮!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碩鼠碩鼠,無食我麥!三歲貫女,莫我肯德。逝將去女,適彼樂國。樂國樂國,爰得我直。
碩鼠碩鼠,無食我苗!三歲貫女,莫我肯勞。逝將去女,適彼樂郊。樂郊樂郊,誰之永號?

肅肅鴇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藝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蒼天!曷其有所?
肅肅鴇翼,集于苞棘。王事靡盬,不能藝黍稷。父母何食?悠悠蒼天!曷其有極?
肅肅鴇行,集于苞桑。王事靡盬,不能藝稻粱。父母何嘗?悠悠蒼天!曷其有常?

蒹葭蒼蒼,白露爲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遡洄從之,道阻且長。遡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依人,在水之湄。遡洄從之,道阻且躋。遡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依人,在水之涘。遡洄從之,道阻且右。遡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交交黄鳥,止于棘。誰從穆公?子車奄息。維此奄息,百夫之特。臨其穴,惴惴其慄。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鳥,止于桑。誰從穆公?子車仲行。維此仲行,百夫之防。臨其穴,惴惴其慄。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交交黄鳥,止于楚。誰從穆公?子車鍼虎。維此鍼虎,百夫之禦。臨其穴,惴惴其慄。彼蒼者天,殲我良人!如可贖兮,人百其身。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懮受兮。勞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發,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三之日于耜,四之日舉趾。同我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遲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
七月流火,八月萑葦。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桑。七月鳴鵙,八月載績。載玄載黄,我朱孔陽,爲公子裳。
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八月其穫,十月隕蘀。一之日于貉,取彼狐貍,爲公子裘。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言私其豵,獻豣於公。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牀下。窮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婦子,曰爲改歲,入此室處。
六月食鬱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剥棗,十月穫稻。爲此春酒,以介眉壽。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農夫。
九月築場圃,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麥。嗟我農夫,我稼既同,上入執宫功。晝爾于茅,宵爾索綯。亟其乘屋,其始播百榖。
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陰。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

節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憂心如惔,不敢戲談。國既卒斬,何用不監?
節彼南山,有實其猗。赫赫師尹,不平謂何?天方薦瘥,喪亂弘多。民言無嘉,憯莫懲嗟。
尹氏大師,維周之氐。秉國之均,四方是維,天子是毗,俾民不迷。不弔昊天,不宜空我師。
弗躬弗親,庶民弗信。弗問弗仕,勿罔君子。式夷式已,無小人殆。瑣瑣姻亞,則無膴仕。
昊天不傭,降此鞠訩。昊天不惠,降此大戾。君子如屆,俾民心闋;君子如夷,惡怒是違。
不弔昊天,亂靡有定。式月斯生,俾民不寧。憂心如酲,誰秉國成?不自爲政,卒勞百姓。
駕彼四牡,四牡項領。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
方茂爾惡,相爾矛矣;既夷既懌,如相躊矣。
昊天不平,我王不寧。不懲其心,覆怨其正。
家父作誦,以究王訩。式訛爾心,以畜萬邦。

篤公劉!匪居匪康。迺埸迺疆,迺積迺倉。迺裹餱糧,于橐于囊,思輯用光。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爰方啟行。
篤公劉!于胥斯原。既庶既繁,既順迺宣,而無永歎。陟則在巘,復降在原。何以舟之?維玉及瑶,鞞琫容刀。
篤公劉!逝彼百泉,瞻彼溥原。迺陟南岡,乃覯于京。京師之野,于時處處,于時廬旅,于時言言,于時語語。
篤公劉!于京斯依。蹌蹌濟濟,俾筵俾几,既登乃依。乃造其曹,執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飲之,君之宗之。
篤公劉!既溥既長,既景迺岡,相其陰陽,觀其流泉。其軍三單,度其隰原,徹田爲糧。度其夕陽,豳居允荒。
篤公劉!于豳斯館。涉渭爲亂,取厲取鍛。止基迺理,爰衆爰有。夾其皇澗,遡其過澗。止旅迺密,芮鞫之即。

噫嘻成王!既昭假爾,率時農夫,播厥百穀。駿發爾私,終三十里。亦服爾耕,十千維耦。

Unit 7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覽揆余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紛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脩能。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爲佩。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昔三后之純粹兮,固衆芳之所在。雜申椒與菌桂兮,豈維紉夫蕙茝?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何桀紂之猖披兮,夫唯捷徑以窘步。惟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豈余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忽奔走以先後兮,及前王之踵武。荃不察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余固知謇謇之爲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指九天以爲正兮,夫唯靈脩之故也。曰黄昏以爲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與余成言兮,後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難夫離别兮,傷靈脩之數化。
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冀枝葉之峻茂兮,願竢時乎吾將刈。雖萎絶其亦何傷兮,哀衆芳之蕪穢。
衆皆競進以貪婪兮,憑不猒乎求索。羌内恕己以量人兮,各興心而嫉妬。忽馳騖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老冉冉其將至兮,恐脩名之不立。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擥木根以結茝兮,貫薜荔之落蘂。矯菌桂以紉蕙兮,索胡繩之纚纚。謇吾法夫前脩兮,非世俗之所服。雖不周於今之人兮,願依彭咸之遺則。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難!余雖好脩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怨靈脩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衆女嫉余之蛾眉兮,謡諑謂余以善淫。固時俗之工巧兮,偭規矩而改錯;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爲度。忳鬱邑余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爲此態也!
鷙鳥之不羣兮,自前世而固然。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佇乎吾將反。回朕車以復路兮,及行迷之未遠。步余馬于蘭皋兮,馳椒丘且焉止息。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脩吾初服。製芰荷以爲衣兮,集芙蓉以爲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忽反顧以遊目兮,將往觀乎四荒。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脩以爲常。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從文貍,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留靈脩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
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靁填填兮雨冥冥,猨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操吴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騺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壄。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爲鬼雄。

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
去故鄉而就遠兮,遵江夏以流亡。出國門而軫懷兮,甲之鼂吾以行。發郢都而去閭兮,怊荒忽其焉極?楫齊揚以容與兮,哀見君而不再得。望長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過夏首而西浮兮,顧龍門而不見。心嬋媛而傷懷兮,眇不知其所蹠。順風波以從流兮,焉洋洋而爲客。淩陽侯之氾濫兮,忽翱翔之焉薄。心絓結而不解兮,思蹇産而不釋。
將運舟而下浮兮,上洞庭而下江。去終古之所居兮,今逍遥而來東。
羌靈魂之欲歸兮,何須臾而忘反?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之日遠。登大墳以遠望兮,聊以舒吾憂心。哀州土之平樂兮,悲江介之遺風。
當陵陽之焉至兮?淼南渡之焉如?曾不知夏之爲丘兮,孰兩東門之可蕪?心不怡之長久兮,憂與愁其相接。惟郢路之遼遠兮,江與夏之不可涉。忽若去不信兮,至今九年而不復。慘鬱鬱而不通兮,蹇侘傺而含慼。
外承歡之汋約兮,諶荏弱而難持。忠湛湛而願進兮,妬被離而鄣之。堯舜之抗行兮,瞭杳杳而薄天。衆讒人之嫉妬兮,被以不慈之僞名。憎愠惀之脩美兮,好夫人之忼慨。衆踥蹀而日進兮,美超遠而逾邁。
亂曰:曼余目以流觀兮,冀壹反之何時?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棄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屈原既放三年,不得復見。竭知盡忠,而蔽鄣於讒。心煩慮亂,不知所從。乃往見太卜鄭詹尹曰:“余有所疑,願因先生決之。”詹尹乃端策拂龜,曰:“君將何以教之?”
屈原曰:“吾寧悃悃款款朴以忠乎?將送往勞來斯無窮乎?寧誅鋤草茅以力耕乎?將遊大人以成名乎?寧正言不諱以危身乎?將從俗富貴以媮生乎?寧超然高舉以保真乎?將哫訾栗斯喔吚儒兒以事婦人乎?寧廉潔正直以自清乎?將突梯滑稽如脂如韋以絜楹乎?寧昂昂若千里之駒乎?將氾氾若水中之鳧,與波上下,偷以全吾驅乎?寧與騏驥亢軛乎?將隨駑馬之迹乎?寧與黄鵠比翼乎?將與雞鶩爭食乎?此孰吉孰凶?何去何從?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爲重,千鈞爲輕;黄鐘毁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吁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
詹尹乃釋策而謝,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數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龜策誠不能知此事。”

屈原既放,遊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於斯?”
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漁父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衆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爲?”
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湘流,葬身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復與言。

Unit 1

初,鄭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生莊公及共叔段。莊公寤生,驚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惡之。愛共叔段,欲立之。亟請於武公,公弗許。及莊公即位,爲之請制。公曰:“制,巖邑也,虢叔死焉,佗邑唯命。”請京,使居之,謂之京城大叔。
祭仲曰:“都城過百雉,國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過參國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將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害?”對曰:“姜氏何厭之有?不如早爲之所,無使滋蔓,蔓難圖也;蔓草猶不可除,況君之寵弟乎?”公曰:“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
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貳於己。公子吕曰:“國不堪貳,君將若之何?欲與大叔,臣請事之;若弗與,則請除之。無生民心。”公曰:“無庸,將自及。”
大叔又收貳以爲己邑,至于廩延。子封曰:“可矣。厚將得衆。”公曰:“不義不暱,厚將崩。”
大叔完聚,繕甲兵,具卒乘,將襲鄭。夫人將啟之。公聞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帥車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
遂寘姜氏于城潁,而誓之曰:“不及黄泉,無相見也。”——既而悔之。
潁考叔爲潁谷封人,聞之,有獻於公。公賜之食。食舍肉。公問之,對曰:“小人有母,皆嘗小人之食矣,未嘗君之羹。請以遺之。”公曰:“爾有母遺,繄我獨無!”潁考叔曰:“敢問何謂也?”公語之故,且告之悔。對曰:“君何患焉?若闕地及泉,隧而相見,其誰曰不然?”公從之。公入而賦:“大隧之中,其樂也融融。”姜出而賦:“大隧之外,其樂也洩洩。”遂爲母子如初。
君子曰:潁考叔,純孝也。愛其母,施及莊公。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其是之謂乎?

四年,春,齊侯以諸侯之師侵蔡。蔡潰,遂伐楚。楚子使與師言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不虞君之涉吾地也,何故?”管仲對曰:“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曰:‘五侯九伯,女實征之,以夾輔周室。’賜我先君履:東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無棣。爾貢包茅不入,王祭不共,無以縮酒,寡人是徵;昭王南征而不復,寡人是問。”對曰:“貢之不入,寡君之罪也,敢不共給?昭王之不復,君其問諸水濱!”
師進,次于陘。
夏,楚子使屈完如師。師退,次于召陵。
齊侯陳諸侯之師,與屈完乘而觀之。齊侯曰:“豈不穀是爲?先君之好是繼!與不穀同好,如何?”對曰:“君惠徼福於敝邑之社稷,辱收寡君,寡君之願也。”齊侯曰:“以此衆戰,誰能禦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對曰:“君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爲城,漢水以爲池,雖衆,無所用之!”
屈完及諸侯盟。

晉侯復假道於虞以伐虢。宫之奇諫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從之。晉不可啟,寇不可翫。一之謂甚,其可再乎?諺所謂‘輔車相依,脣亡齒寒’者,其虞虢之謂也。”
公曰:“晉,吾宗也,豈害我哉?”對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大伯不從,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爲文王卿士,勳在王室,藏於盟府。將虢是滅,何愛於虞?且虞能親於桓莊乎,其愛之也?桓莊之族何罪,而以爲戮?不唯偪乎?親以寵偪,猶尚害之,況以國乎?”
公曰:“吾享祀豐絜,神必據我。”對曰:“臣聞之:鬼神非人實親,惟德是依。故周書曰:‘皇天無親,惟德是輔。’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如是,則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馮依,將在德矣。若晉取虞,而明德以薦馨香,神其吐之乎?”
弗聽,許晉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臘矣。在此行也,晉不更舉矣。”
冬,十二月丙子朔,晉滅虢,虢公醜奔京師。師還,館於虞。遂襲虞,滅之。

晉侯秦伯圍鄭,以其無禮於晉,且貳於楚也。晉軍函陵,秦軍氾南。佚之狐言於鄭伯曰:“國危矣!若使燭之武見秦君,師必退。”公從之。辭曰:“臣之壯也,猶不如人;今老矣,無能爲也已。”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許之。
夜縋而出。見秦伯曰:“秦晉圍鄭,鄭既知亡矣。若亡鄭而有益於君,敢以煩執事?越國以鄙遠,君知其難也;焉用亡鄭以陪鄰?鄰之厚,君之薄也。若舍鄭以爲東道主,行李之往來,共其乏困,君亦無所害。且君嘗爲晉君賜矣,許君焦、瑕,朝濟而夕設版焉,君之所知也。夫晉何厭之有?既東封鄭,又欲肆其西封;若不闕秦,將焉取之?闕秦以利晉,唯君圖之。”
秦伯説,與鄭人盟。使杞子、逢孫、楊孫戍之,乃還。
子犯請擊之。公曰:“不可。微夫人之力不及此。因人之力而敝之,不仁;失其所與,不知;以亂易整,不武。吾其還也。”亦去之。

冬,晉文公卒。庚辰,將殯于曲沃。出絳,柩有聲如牛。卜偃使大夫拜,曰:“君命大事,將有西師過軼我。擊之,必大捷焉。”
杞子自鄭使告于秦曰:“鄭人使我掌其北門之管,若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師勞力竭,遠主備之,無乃不可乎?師之所爲,鄭必知之。勤而無所,必有悖心。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召孟明、西乞、白乙,使出師於東門之外。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使謂之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
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禦師必於殽。殽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其北陵,文王之所辟風雨也。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
秦師遂東。

晉靈公不君。厚斂以彫牆。從臺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孰,殺之,寘諸畚,使婦人載以過朝。趙盾、士季見其手,問其故而患之。將諫,士季曰:“諫而不入,則莫之繼也。會請先,不入,則子繼之。”三進及溜,而後視之,曰:“吾知所過矣,將改之。”稽首而對曰:“人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詩曰:‘靡不有初,鮮克有終。’夫如是,則能補過者鮮矣。君能有終,則社稷之固也,豈惟羣臣賴之。又曰:‘袞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能補過也。君能補過,袞不廢矣。”
猶不改。宣子驟諫。公患之,使鉏麑賊之。晨往,寢門闢矣。盛服將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歎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賊民之主,不忠;棄君之命,不信。有一於此,不如死也。”觸槐而死。
秋九月,晉侯飲趙盾酒,伏甲將攻之。其右提彌明知之,趨登曰:“臣侍君宴,過三爵,非禮也。”遂扶以下。公嗾夫獒焉。明搏而殺之。盾曰:“棄人用犬,雖猛何爲!”鬬且出。提彌明死之。
初,宣子田於首山,舍于翳桑。見靈輒餓,問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問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請以遺之。”使盡之,而爲之簞食與肉,寘諸橐以與之。既而與爲公介,倒戟以禦公徒,而免之。問何故,對曰:“翳桑之餓人也。”問其名居,不告而退。——遂自亡也。
乙丑,趙穿攻靈公於桃園。宣子未出山而復。大史書曰:“趙盾弑其君。”以示於朝。宣子曰:“不然。”對曰:“子爲正卿,亡不越竟,反不討賊,非子而誰?”宣子曰:“烏呼!‘我之懷矣,自詒伊慼。’其我之謂矣。”
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趙盾,古之良大夫也,爲法受惡。惜也,越竟乃免。”

癸酉,師陳于鞌。邴夏御齊侯,逢丑父爲右。晉解張御郤克,鄭丘緩爲右。齊侯曰:“余姑翦滅此而朝食!”不介馬而馳之。郤克傷於矢,流血及屨,未絶鼓音。曰:“余病矣!”張侯曰:“自始合,而矢貫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輪朱殷。豈敢言病?吾子忍之。”緩曰:“自始合,苟有險,余必下推車。子豈識之?——然子病矣!”張侯曰:“師之耳目,在吾旗鼓,進退從之。此車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敗君之大事也?擐甲執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并轡,右援枹而鼓,馬逸不能止,師從之。齊師敗績。逐之,三周華不注。
韓厥夢子輿謂己曰:“旦辟左右。”故中御而從齊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公曰:“謂之君子而射之,非禮也。”射其左,越于車下;射其右,斃于車中。綦毋張喪車,從韓厥曰:“請寓乘。”從左右,皆肘之,使立於後。韓厥俛定其右。
逢丑父與公易位。將及華泉,驂絓於木而止。丑父寝於轏中,蛇出於其下,以肱擊之,傷而匿之,故不能推車而及。韓厥執縶馬前,再拜稽首,奉觴加璧以進,曰:“寡君使羣臣爲魯衞請,曰無令輿師陷入君地。下臣不幸,屬當戎行,無所逃隱,且懼奔辟而忝兩君。臣辱戎士,敢告不敏,攝官承乏。”丑父使公下,如華泉取飲。鄭周父御佐車,宛茷爲右,載齊侯以免。韓厥獻丑父,郤獻子將戮之。呼曰:“自今無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於此,將爲戮乎?”郤子曰:“人不難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赦之,以勸事君者。”乃免之。

晉人歸楚公子穀臣與連尹襄老之屍于楚,以求知罃。於是荀首佐中軍矣,故楚人許之。
王送知罃曰:“子其怨我乎?”對曰:“二國治戎,臣不才,不勝其任,以爲俘馘。執事不以釁鼓,使歸即戮,君之惠也。臣實不才,又誰敢怨?”王曰:“然則德我乎?”對曰:“二國圖其社稷,而求紓其民,各懲其忿以相宥也,兩釋纍囚以成其好。二國有好,臣不與及,其誰敢德?”王曰:“子歸,何以報我?”對曰:“臣不任受怨,君亦不任受德,無怨無德,不知所報。”王曰:“雖然,必告不穀。”對曰:“以君之靈,纍臣得歸骨於晉,寡君之以爲戮,死且不朽。若從君之惠而免之,以賜君之外臣首,首其請於寡君而以戮於宗,亦死且不朽。若不獲命,而使嗣宗職,次及於事,而帥偏師以脩封疆,雖遇執事,其弗敢違;其竭力致死,無有二心,以盡臣禮,所以報也。”王曰:“晉未可與爭。”重爲之禮而歸之。

祁奚請老。晉侯問嗣焉,稱解狐——其讎也。將立之而卒。又問焉。對曰:“午也可。”於是羊舌職死矣。晉侯曰:“孰可以代之?”對曰:“赤也可。”於是使祁午爲中軍尉,羊舌赤佐之。
君子謂祁奚於是能舉善矣。稱其讎,不爲諂;立其子,不爲比;舉其偏,不爲黨。商書曰:“無偏無黨,王道蕩蕩”,其祁奚之謂矣。解狐得舉,祁午得位,伯華得官:建一官而三物成,能舉善也。夫唯善,故能舉其類。詩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祁奚有焉。

鄭人游于鄉校,以論執政。然明謂子産曰:“毁鄉校,何如?”子産曰:“何爲?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議執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若之何毁之?我聞忠善以損怨,不聞作威以防怨。豈不遽止?然猶防川: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不如吾聞而藥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後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實不才。若果行此,其鄭國實賴之,豈唯二三臣?”仲尼聞是語也,曰:“以是觀之,人謂子産不仁,吾不信也。”

Unit 2

齊人有馮諼者,貧乏不能自存,使人屬孟嘗君,願寄食門下。孟嘗君曰:“客何好?”曰:“客無好也。”曰:“客何能?”曰:“客無能也。”孟嘗君笑而受之,曰:“諾。”
左右以君賤之也,食以草具。居有頃,倚柱彈其劍,歌曰:“長鋏歸來乎,食無魚!”左右以告。孟嘗君曰:“食之,比門下之客。”居有頃,復彈其鋏,歌曰:“長鋏歸來乎,出無車!”左右皆笑之,以告。孟嘗君曰:“爲之駕,比門下之車客。”於是乘其車,揭其劍,過其友曰:“孟嘗君客我!”後有頃,復彈其劍鋏,歌曰:“長鋏歸來乎,無以爲家!”左右皆惡之,以爲貪而不知足。孟嘗君問:“馮公有親乎?”對曰:“有老母。”孟嘗君使人給其食用,無使乏。於是馮諼不復歌。
後孟嘗君出記,問門下諸客:“誰習計會,能爲文收責於薛者乎?”馮諼署曰:“能。”孟嘗君怪之,曰:“此誰也?”左右曰:“乃歌夫‘長鋏歸來’者也。”孟嘗君笑曰:“客果有能也!吾負之,未嘗見也。”請而見之,謝曰:“文倦於事,憒於憂,而性懧愚,沉於國家之事,開罪於先生。先生不羞,乃有意欲爲收責於薛乎?”馮諼曰:“願之。”於是約車治裝,載券契而行。辭曰:“責畢收,以何市而反?”孟嘗君曰:“視吾家所寡有者。”
驅而之薛,使吏召諸民當償者,悉來合券。券徧合,起,矯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
長驅到齊,晨而求見。孟嘗君怪其疾也,衣冠而見之,曰:“責畢收乎?來何疾也?”曰:“收畢矣。”“以何市而反?”馮諼曰:“君云‘視吾家所寡有者’,臣竊計君宫中積珍寶,狗馬實外廄,美人充下陳,君家所寡有者以義耳。竊以爲君市義。”孟嘗君曰:“市義奈何?”曰:“今君有區區之薛,不拊愛子其民,因而賈利之。臣竊矯君命,以責賜諸民,因燒其券,民稱萬歲,乃臣所以爲君市義也。”孟嘗君不説,曰:“諾。先生休矣!”
後朞年,齊王謂孟嘗君曰:“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爲臣。”孟嘗君就國於薛。未至百里,民扶老攜幼,迎君道中。孟嘗君顧謂馮諼:“先生所爲文市義者,乃今日見之!”
馮諼曰:“狡兔有三窟,僅得免其死耳;今君有一窟,未得高枕而臥也。請爲君復鑿二窟!”孟嘗君予車五十乘,金五百斤,西遊於梁,謂惠王曰:“齊放其大臣孟嘗君於諸侯,諸侯先迎之者,富而兵强。”於是梁王虚上位,以故相爲上將軍,遣使者黄金千斤,車百乘,往聘孟嘗君。馮諼先驅,誡孟嘗君曰:“千金,重幣也;百乘,顯使也。齊其聞之矣。”梁使三反,孟嘗君固辭不往也。
齊王聞之,君臣恐懼。遣太傅賫黄金千斤,文車二駟,服劍一。封書謝孟嘗君曰:“寡人不祥,被於宗廟之祟,沉於諂諛之臣,開罪於君。寡人不足爲也;願君顧先王之宗廟,姑反國統萬人乎!”馮諼誡孟嘗君曰:“願請先王之祭器,立宗廟於薛!”廟成,還報孟嘗君曰:“三窟已就,君姑高枕爲樂矣。”
孟嘗君爲相數十年,無纖介之禍者,馮諼之計也。

齊王使使者問趙威后,書未發,威后問使者曰:“歲亦無恙耶?民亦無恙耶?王亦無恙耶?”使者不説,曰:“臣奉使使威后,今不問王而先問歲與民,豈先賤而後尊貴者乎?”威后曰:“不然。苟無歲,何以有民?苟無民,何以有君?故有問,舍本而問末者耶?”
乃進而問之曰:“齊有處士曰鍾離子,無恙耶?是其爲人也,有糧者亦食,無糧者亦食;有衣者亦衣,無衣者亦衣。是助王養其民也,何以至今不業也?葉陽子無恙乎?是其爲人,哀鰥寡,卹孤獨,振困窮,補不足。是助王息其民者也,何以至今不業也?北宫之女嬰兒子無恙耶?徹其環瑱,至老不嫁,以養父母,是皆率民而出於孝情者也,胡爲至今不朝也?此二士弗業,一女不朝,何以王齊國、子萬民乎?於陵子仲尚存乎?是其爲人也,上不臣於王,下不治其家,中不索交諸侯。此率民而出於無用者,何爲至今不殺乎?”

荆宣王問羣臣曰:“吾聞北方之畏昭奚恤也,果誠何如?”羣臣莫對。江乙對曰:“虎求百獸而食之,得狐。狐曰:‘子無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長百獸,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爲不信,吾爲子先行,子隨我後,觀百獸之見我而敢不走乎?’虎以爲然,故遂與之行,獸見之皆走。虎不知獸畏己而走也,以爲畏狐也。今王之地方五千里,帶甲百萬,而專屬之昭奚恤。故北方之畏奚恤也,其實畏王之甲兵也——猶百獸之畏虎也。”

莊辛謂楚襄王曰:“君王左州侯,右夏侯,輦從鄢陵君與壽陵君,專淫逸侈靡,不顧國政,郢都必危矣!”襄王曰:“先生老悖乎?將以爲楚國祅祥乎?”莊辛曰:“臣誠見其必然者也,非敢以爲國祅祥也。君王卒幸四子者不衰,楚國必亡矣!臣請辟於趙,淹留以觀之。”
莊辛去之趙,留五月,秦果舉鄢、郢、巫、上蔡、陳之地。襄王流揜於城陽。於是使人發騶徵莊辛於趙。莊辛曰:“諾。”
莊辛至。襄王曰:“寡人不能用先生之言,今事至於此,爲之奈何?”莊辛對曰:“臣聞鄙語曰:‘見兔而顧犬,未爲晚也;亡羊而補牢,未爲遲也。’臣聞昔湯武以百里昌,桀紂以天下亡。今楚國雖小,絶長續短,猶以數千里,豈特百里哉?”
“王獨不見夫蜻蛉乎?六足四翼,飛翔乎天地之間,俛啄蚊虻而食之,仰承甘露而飲之。自以爲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五尺童子,方將調飴膠絲,加己乎四仞之上,而下爲螻蟻食也。”
“夫蜻蛉其小者也,黄雀因是以。俯噣白粒,仰棲茂樹,鼓翅奮翼。自以爲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公子王孫,左挾彈,右攝丸,將加己乎十仞之上,以其類爲招。晝游乎茂樹,夕調乎酸醎。倏忽之間,墜於公子之手。”
“夫黄雀其小者也,黄鵠因是以。游於江海,淹乎大沼,俯噣鱔鯉,仰囓䔖衡。奮其六翮,而凌清風,飄摇乎高翔,自以爲無患,與人無爭也;不知夫射者,方將脩其碆盧,治其矰繳,將加己乎百仞之上,被㔋磻,引微繳,折清風而抎矣。故晝游乎江河,夕調乎鼎鼐。”
“夫黄鵠其小者也,蔡靈侯之事因是以。南游乎高陂,北陵乎巫山,飲茹溪之流,食湘波之魚,左抱幼妾,右擁嬖女,與之馳騁乎高蔡之中,而不以國家爲事;不知夫子發方受命乎靈王,繫己以朱絲而見之也。”
“蔡靈侯之事其小者也,君王之事因是以。左州侯,右夏侯,輦從鄢陵君與壽陵君,飯封禄之粟,而載方府之金,與之馳騁乎雲夢之中,而不以天下國家爲事;不知夫穰侯方受命乎秦王,填黽塞之内,而投己乎黽塞之外。”
襄王聞之,顔色變作,身體戰慄。於是乃以執珪而授之爲陽陵君,與淮北之地也。

秦圍趙之邯鄲。魏安釐王使將軍晉鄙救趙。畏秦,止於蕩陰,不進。
魏王使客將軍辛垣衍間入邯鄲,因平原君謂趙王曰:“秦所以急圍趙者,前與齊湣王爭强爲帝,已而復歸帝,以齊故;今齊湣王已益弱,方今唯秦雄天下,此非必貪邯鄲,其意欲求爲帝。趙誠發使尊秦昭王爲帝,秦必喜,罷兵去。”平原君猶豫未有所決。
此時魯仲連適游趙,會秦圍趙,聞魏將欲令趙尊秦爲帝,乃見平原君曰:“事將奈何矣?”平原君曰:“勝也何敢言事?百萬之衆折於外,今又内圍邯鄲而不去。魏王使客將軍辛垣衍令趙帝秦,今其人在是。勝也何敢言事?”魯連曰:“始吾以君爲天下之賢公子也,吾乃今然後知君非天下之賢公子也。梁客辛垣衍安在?吾請爲君責而歸之!”平原君曰:“勝請爲紹介而見之於先生。”
平原君遂見辛垣衍曰:“東國有魯連先生,其人在此,勝請爲紹介而見之於將軍。”辛垣衍曰:“吾聞魯連先生,齊國之高士也。衍,人臣也,使事有職,吾不願見魯連先生也。”平原君曰:“勝已泄之矣。”辛垣衍許諾。
魯連見辛垣衍而無言。辛垣衍曰:“吾視居此圍城之中者,皆有求於平原君者也;今吾視先生之玉貌,非有求於平原君者,曷爲久居此圍城之中而不去也?”魯連曰:“世以鮑焦無從容而死者,皆非也。今衆人不知,則爲一身。彼秦者,棄禮義而上首功之國也,權使其士,虜使其民;彼則肆然而爲帝,過而遂正於天下,則連有赴東海而死矣,吾不忍爲之民也!所爲見將軍者,欲以助趙也。”辛垣衍曰:“先生助之奈何?”魯連曰:“吾將使梁及燕助之,齊楚則固助之矣。”辛垣衍曰:“燕,則吾請以從矣;若乃梁,則吾乃梁人也,先生惡能使梁助之耶?”魯連曰:“梁未睹秦稱帝之害故也;使梁睹秦稱帝之害,則必助趙矣。”辛垣衍曰:“秦稱帝之害將奈何?”魯仲連曰:“昔齊威王嘗爲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歲餘,周烈王崩,諸侯皆弔,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東藩之臣田嬰齊後至,則斮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爲天下笑。故生則朝周,死則叱之,誠不忍其求也。彼天子固然,其無足怪。”
辛垣衍曰:“先生獨未見夫僕乎?十人而從一人者,寧力不勝,智不若耶?畏之也。”魯仲連曰:“然梁之比於秦,若僕耶?”辛垣衍曰:“然。”魯仲連曰:“然則吾將使秦王烹醢梁王!”辛垣衍怏然不悦,曰:“嘻!亦太甚矣,先生之言也!先生又惡能使秦王烹醢梁王?”魯仲連曰:“固也!待吾言之:昔者鬼侯、鄂侯、文王,紂之三公也。鬼侯有子而好,故入之於紂。紂以爲惡,醢鬼侯。鄂侯爭之急,辨之疾,故脯鄂侯。文王聞之,喟然而歎,故拘之於牖里之庫百日,而欲令之死。曷爲與人俱稱帝王,卒就脯醢之地也?”
“齊閔王將之魯,夷維子執策而從,謂魯人曰:‘子將何以待吾君?’魯人曰:‘吾將以十太牢待子之君。’夷維子曰:‘子安取禮而來待吾君?彼吾君者,天子也。天子巡狩,諸侯辟舍,納筦鍵,攝衽抱几,視膳於堂下;天子已食,退而聽朝也。’魯人投其籥,不果納,不得入於魯。將之薛,假涂於鄒。當是時,鄒君死,閔王欲入弔。夷維子謂鄒之孤曰:‘天子弔,主人必將倍殯柩,設北面於南方,然後天子南面弔也。’鄒之羣臣曰:‘必若此,吾將伏劍而死。’故不敢入於鄒。鄒魯之臣,生則不得事養,死則不得飯含,然且欲行天子之禮於鄒魯之臣,不果納。今秦萬乘之國,梁亦萬乘之國,俱據萬乘之國,交有稱王之名。睹其一戰而勝,欲從而帝之,是使三晉之大臣,不如鄒魯之僕妾也。”
“且秦無已而帝,則且變易諸侯之大臣。彼將奪其所謂不肖而予其所謂賢,奪其所憎而與其所愛;彼又將使其子女讒妾爲諸侯妃姬,處梁之宫,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而將軍又何以得故寵乎?”
於是辛垣衍起,再拜謝曰:“始以先生爲庸人,吾乃今日而知先生爲天下之士也!吾請去,不敢復言帝秦!”
秦將聞之,爲卻軍五十里。適會魏公子無忌奪晉鄙軍以救趙擊秦,秦軍引而去。
於是平原君欲封魯仲連,魯仲連辭讓者三,終不肯受。平原君乃置酒,酒酣,起,前,以千金爲魯連壽。魯連笑曰:“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爲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即有所取者,是商賈之人也。仲連不忍爲也。”遂辭平原君而去,終身不復見。

趙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爲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諫。太后明謂左右:“有復言令長安君爲質者,老婦必唾其面。”
左師觸讋願見太后,太后盛氣而揖之。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也,故願望見太后。”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曰:“日食飲得無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步,日三四里,少益耆食,和於身。”太后曰:“老婦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憐之,願令得補黑衣之數,以衞王宫。没死以聞。”太后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託之。”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爲媪之愛燕后,賢於長安君。”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爲之計深遠。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爲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爲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之爲趙,趙主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媪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託於趙?老臣以媪爲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爲其愛不若燕后。”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於是爲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

Unit 3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説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爲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子曰:“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

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爲師矣。”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子曰:“由,誨女知之乎?知之爲知之,不知爲不知,是知也。”

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

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子曰:“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内自省也。”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杇也。於予與何誅!”子曰:“始吾於人也,聽其言而信其行;今吾於人也,聽其言而觀其行。於予與改是。”

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

顔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顔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子路曰:“願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哀公問:“弟子孰爲好學?”孔子對曰:“有顔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則亡!未聞好學者也。”

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冉求曰:“非不説子之道,力不足也。”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女畫。”

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子曰:“德之不脩,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

子曰:“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葉公問孔子於子路,子路不對。子曰:“女奚不曰:‘其爲人也,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子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抑爲之不厭,誨人不倦,則可謂云爾已矣。”公西華曰:“正唯弟子不能學也!”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爲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

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彫也。”

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

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

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爲之聚斂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

子路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冉有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公西華曰:“由也問‘聞斯行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問‘聞斯行諸’,子曰‘聞斯行之’。赤也惑,敢問。”子曰:“求也退,故進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長乎爾,毋吾以也。居則曰:‘不吾知也。’如或知爾,則何以哉?”
子路率爾而對曰:“千乘之國,攝乎大國之間,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由也爲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夫子哂之。
“求,爾何如?”
對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爲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禮樂,以俟君子。”
“赤,爾何如?”
對曰:“非曰能之,願學焉。宗廟之事,如會同,端章甫,願爲小相焉。”
“點,爾何如?”
鼓瑟希,鏗爾,舍瑟而作,對曰:“異乎三子者之撰。”
子曰:“何傷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夫子喟然歎曰:“吾與點也。”
三子者出,曾皙後。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爲國以禮,其言不讓,是故哂之。唯求則非邦也與?安見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則非邦也與?宗廟會同,非諸侯而何?赤也爲之小,孰能爲之大?”

司馬牛問君子,子曰:“君子不憂不懼。”曰:“不憂不懼,斯謂之君子已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憂何懼?”

司馬牛憂曰:“人皆有兄弟,我獨亡。”子夏曰:“商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無兄弟也?”

子貢問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三者何先?”曰:“去兵。”子貢曰:“必不得已而去,於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

棘子成曰:“君子質而已矣,何以文爲?”子貢曰:“惜乎!夫子之説君子也,駟不及舌!文猶質也,質猶文也,虎豹之鞟,猶犬羊之鞟。”

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饑,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曰:“二,吾猶不足,如之何其徹也?”對曰:“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

季康子患盜,問於孔子。孔子對曰:“苟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

子路曰:“衞君待子而爲政,子將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於其所不知,蓋闕如也。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刑罰不中,則民無所措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於其言,無所苟而已矣。”

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

子適衞,冉有僕。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

子夏爲莒父宰,問政。子曰:“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子曰:“爲命,裨諶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産潤色之。”

子路曰:“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

子貢曰:“管仲非仁者與?桓公殺公子糾,不能死,又相之!”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爲諒也,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子曰:“其言之不怍,則爲之也難。”

子曰:“君子道者三,我無能焉: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子貢曰:“夫子自道也。”

子曰:“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

子路宿於石門,晨門曰:“奚自?”子路曰:“自孔氏。”曰:“是知其不可而爲之者與?”

子曰:“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

子曰:“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子曰:“君子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子曰:“過而不改,是謂過矣。”

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

子曰:“當仁,不讓於師。”

季氏將伐顓臾。冉有季路見於孔子,曰:“季氏將有事於顓臾。”
孔子曰:“求,無乃爾是過與?夫顓臾,昔者先王以爲東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爲?”
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
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顛而不扶,則將焉用彼相矣?且爾言過矣,虎兕出於柙,龜玉毁於櫝中,是誰之過與?”
冉有曰:“今夫顓臾,固而近於費,今不取,後世必爲子孫憂。”
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爲之辭。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脩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今由與求也,相夫子,遠人不服而不能來也,邦分崩離析而不能守也,而謀動干戈於邦内,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内也。”

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塗。
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而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

子曰:“鄉原,德之賊也。”

齊人歸女樂,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鳯兮!鳯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
長沮曰:“夫執輿者爲誰?”子路曰:“爲孔丘。”曰:“是魯孔丘與?”曰:“是也。”曰:“是知津矣!”
問於桀溺。桀溺曰:“子爲誰?”曰:“爲仲由。”曰:“是魯孔丘之徒與?”對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誰以易之?且而與其從辟人之士也,豈若從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輟。
子路行以告。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羣。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子路從而後,遇丈人,以杖荷蓧。
子路問曰:“子見夫子乎?”
丈人曰:“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孰爲夫子?”植其杖而芸。
子路拱而立。
止子路宿,殺雞爲黍而食之,見其二子焉。
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隱者也。”使子路反見之。至則行矣。
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

子夏之門人問交於子張。子張曰:“子夏云何?”對曰:“子夏曰:‘可者與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張曰:“異乎吾所聞。君子尊賢而容衆,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賢與,於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賢與,人將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子貢曰:“君子之過也,如日月之食焉。過也,人皆見之;更也,人皆仰之。”

衞公孫朝問於子貢,曰:“仲尼焉學?”子貢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

有子問於曾子曰:“問喪於夫子乎?”曰:“聞之矣。‘喪欲速貧,死欲速朽。’”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參也聞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參也與子游聞之。”有子曰:“然。然則夫子有爲言之也。”
曾子以斯言告於子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於宋,見桓司馬自爲石椁,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死不如速朽之愈也。’死之欲速朽,爲桓司馬言之也。南宫敬叔反,必載寶而朝。夫子曰:‘若是其貨也,喪不如速貧之愈也。’喪之欲速貧,爲敬叔言之也。”
曾子以子游之言告於有子。有子曰:“然。吾固曰非夫子之言也。”曾子曰:“何以知之?”有子曰:“夫子制於中都,四寸之棺,五寸之椁,以斯知不欲速朽也。昔者,夫子失魯司寇,將之荆,蓋先之以子夏,又申之以冉有,以斯知不欲速貧也。”

戰于郎。公叔禺人遇負杖入保者息,曰:“使之雖病也,任之雖重也,君子不能爲謀也,士弗能死也,不可,我則既言矣!”與其鄰重汪踦往,皆死焉。魯人欲勿殤重汪踦,問於仲尼。仲尼曰:“能執干戈,以衞社稷,雖欲勿殤也,不亦可乎?”

孔子過泰山側,有婦人哭於墓者而哀。夫子式而聽之。使子路問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憂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於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爲不去也?”曰:“無苛政。”夫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於虎也。”

昔者仲尼與於蜡賓,事畢,出遊於觀之上,喟然而歎。仲尼之歎,蓋歎魯也。言偃在側曰:“君子何歎?”孔子曰:“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之逮也,而有志焉。”
“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選賢與能,講信脩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於地也,不必藏於己;力惡其不出於身也,不必爲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閉,是謂大同。”
“今大道既隱,天下爲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爲己;大人世及以爲禮,城郭溝池以爲固,禮義以爲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里,以賢勇知,以功爲己。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於禮者也。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仁講讓,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衆以爲殃,是謂小康。”

雖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是故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强也。故曰教學相長也。兑命曰:“學學半。”其此之謂乎?

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有弗學,學之弗能,弗措也。有弗問,問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篤,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雖愚必明,雖柔必强。

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小人閒居爲不善,無所不至,見君子而後厭然揜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視己,如見其肺肝然,則何益矣?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
曾子曰:“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
富潤屋,德潤身,心廣體胖。故君子必誠其意。

Unit4

梁惠王曰:“寡人之於國也,盡心焉耳矣:河内凶,則移其民於河東,移其粟於河内;河東凶亦然。察鄰國之政,無如寡人之用心者。鄰國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對曰:“王好戰,請以戰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棄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後止,或五十步而後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則無望民之多於鄰國也。不違農時,穀不可勝食也。數罟不入洿池,魚鼈不可勝食也。斧斤以時入山林,材木不可勝用也。穀與魚鼈不可勝食,材木不可勝用,是使民養生喪死無憾也。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
“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莩而不知發,人死,則曰:‘非我也,歲也。’是何異於刺人而殺之,曰:‘非我也,兵也?’王無罪歲,斯天下之民至焉。”

齊宣王問曰:“齊桓晉文之事,可得聞乎?”孟子對曰:“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臣未之聞也。無以,則王乎?”
曰:“德何如,則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禦也。”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聞之胡齕曰:‘王坐於堂上,有牽牛而過堂下者,王見之,曰:“牛何之?”對曰:“將以釁鐘。”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對曰:“然則廢釁鐘與?”曰:“何可廢也,以羊易之。”’不識有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爲愛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
王曰:“然。誠有百姓者。齊國雖褊小,吾何愛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無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無異於百姓之以王爲愛也,以小易大,彼惡知之?王若隱其無罪而就死地,則牛羊何擇焉?”王笑曰:“是誠何心哉?我非愛其財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謂我愛也。”曰:“無傷也。是乃仁術也,見牛未見羊也。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王説,曰:“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謂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之言,於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於王者,何也?”曰:“有復於王者曰:‘吾力足以舉百鈞,而不足以舉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則王許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然則一羽之不舉,爲不用力焉;輿薪之不見,爲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見保,爲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爲也,非不能也。”曰:“不爲者與不能者之形,何以異?”曰:“挾太山以超北海,語人曰:‘我不能。’是誠不能也。爲長者折枝,語人曰:‘我不能。’是不爲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挾太山以超北海之類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類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詩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舉斯心加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無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過人者,無他焉,善推其所爲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獸,而功不至於百姓者,獨何與?權,然後知輕重;度,然後知長短。物皆然,心爲甚,王請度之。——抑王興甲兵,危士臣,構怨於諸侯,然後快於心與?”
王曰:“否。吾何快於是?將以求吾所大欲也。”曰:“王之所大欲,可得聞與?”王笑而不言。曰:“爲肥甘不足於口與?輕煖不足於體與?抑爲采色不足視於目與?聲音不足聽於耳與?便嬖不足使令於前與?王之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豈爲是哉?”曰:“否,吾不爲是也。”曰:“然則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國,而撫四夷也。以若所爲,求若所欲,猶緣木而求魚也。”
王曰:“若是其甚與?”曰:“殆有甚焉。緣木求魚,雖不得魚,無後災;以若所爲,求若所欲,盡心力而爲之,後必有災。”曰:“可得聞與?”曰:“鄒人與楚人戰,則王以爲孰勝?”曰:“楚人勝。”曰:“然則小固不可以敵大,寡固不可以敵衆,弱固不可以敵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齊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異於鄒敵楚哉?蓋亦反其本矣?今王發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於王之朝,耕者皆欲耕於王之野,商賈皆欲藏於王之市,行旅皆欲出於王之塗,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於王。其若是,孰能禦之?”
王曰:“吾惛,不能進於是矣。願夫子輔吾志,明以教我。我雖不敏,請嘗試之。”曰:“無恒産而有恒心者,惟士爲能。若民,則無恒産因無恒心。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爲已。及陷於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爲也!是故明君制民之産,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飽,凶年免於死亡,然後驅而之善,故民之從之也輕。今也,制民之産,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樂歲終身苦,凶年不免於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贍,奚暇治禮義哉?王欲行之,則盍反其本矣?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八口之家可以無飢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於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飢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齊宣王問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諸?”孟子對曰:“於傳有之。”曰:“若是其大乎?”曰:“民猶以爲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猶以爲大,何也?”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與民同之,民以爲小,不亦宜乎?臣始至於境,問國之大禁,然後敢入。臣聞郊關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殺其麋鹿者如殺人之罪,則是方四十里,爲阱於國中,民以爲大,不亦宜乎?”

孟子見齊宣王曰:“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有世臣之謂也。王無親臣矣,昔者所進,今日不知其亡也。”
王曰:“吾何以識其不才而舍之?”
曰:“國君進賢,如不得已,將使卑踰尊,疏踰戚,可不慎與?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見賢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後察之,見可殺焉,然後殺之。故曰國人殺之也。如此,然後可以爲民父母。”

公孫丑問曰:“夫子當路於齊,管仲晏子之功,可復許乎?”
孟子曰:“子誠齊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問乎曾西曰:‘吾子與子路孰賢?’曾西蹵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則吾子與管仲孰賢?’曾西艴然不悦曰:‘爾何曾比予於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專也!行乎國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爾何曾比予於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爲也,而子爲我願之乎?”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管仲晏子猶不足爲與?”
曰:“以齊王,由反手也!”
曰:“若是,則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後崩,猶未洽於天下。武王、周公繼之,然後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則文王不足法與?”
曰:“文王何可當也?由湯至於武丁,賢聖之君六七作,天下歸殷久矣,久則難變也。武丁朝諸侯,有天下,猶運之掌也。紂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猶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膠鬲,皆賢人也,相與輔相之,故久而後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猶方百里起,是以難也。齊人有言曰:‘雖有智慧,不如乘勢;雖有鎡基,不如待時。’今時則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過千里者也,而齊有其地矣。雞鳴狗吠相聞,而達乎四境,而齊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禦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於此時者也;民之憔悴於虐政,未有甚於此時者也。飢者易爲食,渴者易爲飲。孔子曰:‘德之流行,速於置郵而傳命。’當今之時,萬乘之國行仁政,民之悦之,猶解倒懸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時爲然。”

有爲神農之言者許行,自楚之滕,踵門而告文公曰:“遠方之人,聞君行仁政,願受一廛而爲氓。”文公與之處。其徒數十人,皆衣褐,捆屨織席以爲食。
陳良之徒陳相,與其弟辛,負耒耜而自宋之滕,曰:“聞君行聖人之政,是亦聖人也,願爲聖人氓。”
陳相見許行而大悦,盡棄其學而學焉。陳相見孟子,道許行之言曰:“滕君,則誠賢君也;雖然,未聞道也。賢者與民並耕而食,饔飱而治;今也,滕有倉廩府庫,則是厲民而以自養也,惡得賢!”
孟子曰:“許子必種粟而後食乎?”曰:“然。”“許子必織布然後衣乎?”曰:“否。許子衣褐。”“許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織之與?”曰:“否,以粟易之。”曰:“許子奚爲不自織?”曰:“害於耕。”曰:“許子以釜甑爨,以鐵耕乎?”曰:“然。”“自爲之與?”曰:“否,以粟易之。”
“以粟易械器者,不爲厲陶冶;陶冶亦以械器易粟者,豈爲厲農夫哉?且許子何不爲陶冶,舍皆取諸其宫中而用之?何爲紛紛然與百工交易?何許子之不憚煩?”
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爲也。”“然則治天下,獨可耕且爲與?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爲備,如必自爲而後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勞心,或勞力。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天下之通義也。”
“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横流,氾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偪人。獸蹄鳥迹之道,交於中國。堯獨憂之,舉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禹疏九河,瀹濟漯,而注諸海;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後中國可得而食也。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雖欲耕,得乎?”
“后稷教民稼穡,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有憂之,使契爲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别,長幼有敍,朋友有信。放勳曰:‘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聖人之憂民如此,而暇耕乎?”
“堯以不得舜爲己憂,舜以不得禹、皋陶爲己憂。夫以百畝之不易爲己憂者,農夫也。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爲天下得人者謂之仁;是故以天下與人易,爲天下得人難。孔子曰:‘大哉,堯之爲君!惟天爲大,惟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與焉!’堯舜之治天下,豈無所用其心哉?亦不用於耕耳。”
“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陳良,楚産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學於中國;北方之學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謂豪傑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數十年,師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門人治任將歸,入揖於子貢,相嚮而哭,皆失聲,然後歸。子貢反,築室於場,獨居三年,然後歸。他日,子夏、子張、子游,以有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蠻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師而學之,亦異於曾子矣。吾聞出於幽谷,遷於喬木者,未聞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魯頌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懲。’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學,亦爲不善變矣。”
“從許子之道,則市賈不貳,國中無僞;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布帛長短同,則賈相若;麻縷絲絮輕重同,則賈相若;五穀多寡同,則賈相若;屨大小同,則賈相若。”
曰:“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萬。子比而同之,是亂天下也。巨屨小屨同賈,人豈爲之哉?從許子之道,相率而爲僞者也,惡能治國家!”

戴盈之曰:“什一,去關市之征,今兹未能;請輕之,以待來年然後已。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鄰之雞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請損之,月攘一雞,以待來年然後已。’如知其非義,斯速已矣,何待來年?”

匡章曰:“陳仲子,豈不誠廉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螬食實者過半矣,匍匐往將食之,三咽,然後耳有聞,目有見。”
孟子曰:“於齊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爲巨擘焉。雖然,仲子惡能廉!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築與?抑亦盜跖之所築與?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與?抑亦盜跖之所樹與?是未可知也。”
曰:“是何傷哉?彼身織屨,妻辟纑,以易之也。”
曰:“仲子,齊之世家也。兄戴,蓋禄萬鍾。以兄之禄爲不義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爲不義之室而不居也。避兄離母,處於於陵。他日歸,則有饋其兄生䳘者;己頻顣曰:‘惡用是鶃鶃者爲哉!’他日,其母殺是䳘也,與之食之。兄自外至,曰:‘是鶃鶃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則不食,以妻則食之;以兄之室則弗居,以於陵則居之;是尚爲能充其類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操者也。”

孟子曰:“無或乎王之不智也。雖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見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爲數,小數也。不專心致志,則不得也。弈秋,通國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誨二人弈:其一人專心致志,惟弈秋之爲聽;一人雖聽之,一心以爲有鴻鵠將至,思援弓繳而射之。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爲是其智弗若與?曰:非然也。”

孟子曰:“舜發於畎畝之中,傅説舉於版築之間,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里奚舉於市。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人恒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徵於色,發於聲,而後喻。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高斯函数(Gaussian Function)

$$ f(x) = a \cdot \exp\left(-\frac{(x - b)^2}{2c^2}\right) $$

这个函数的图像即是著名的的“钟形曲线”(Bell Curve)。它具有最大值在中心点 b,并随着距离 b 的增加而平滑、对称地衰减到零。

高斯分布 (Gaussian Distribution / Normal Distribution)

f(x) = (1 / (σ √(2π))) e^(- (x - μ)^2 / (2σ^2))
高斯分布的 PDF 本质上是一个经过归一化(使其积分为1)并赋予特定概率意义(μ 是期望值,σ 是标准差)的高斯函数。

高斯核 / 径向基函数核 / RBF 核 (Radial Basis Function Kernel, RBF Kernel)

在机器学习(尤其是支持向量机 SVM 和核方法)中,核函数 K(x, y) 用于计算两个数据点 x 和 y 在高维(甚至无限维)特征空间中的相似度,而无需显式计算该高维空间。最常见的核函数就是高斯核。
K(x, y) = e^(- γ * ||x - y||^2)
||x - y||^2: 表示点 x 和 y 之间的欧氏距离的平方。
γ : 一个控制函数衰减速度的正参数 (γ = 1 / (2σ^2),σ 类似高斯函数中的宽度参数)。
高斯核直接就是高斯函数的核心部分 e^(- (某距离量)^2),但不需要归一化常数,因为核函数的核心作用是衡量相似度,而不是表示概率密度(不需要总积分为1)。相似度在 x = y 时最大(K(x, x) = 1),并随着两点距离的增加而平滑、对称地衰减。这种随距离衰减的特性正是“径向基”的含义:函数值只依赖于输入点与某个中心点的径向距离。

软件

立创EDA

生产、贴片文件

制板(Gerber)、物料清单(BOM)、坐标文件(XLSX/CSV)。

板框与槽孔

立创EDA菜单栏中可选择放置板框功能,有矩形、圆形以及多边形三种常见板框设置。设计异形板框时,也能选择导入外部设计好的DXF 文件作为板框层。如需在PCB板内开槽,推荐使用放置挖槽区域功能而不是直接在板内放置一个板框作为挖槽。

导线和图片开窗

Altium Designer

(24年被日本瑞萨电子收购)

孔的设计

放置焊盘时,如果在焊盘孔属性中没有勾选plated(镀金)会导致设计的金属化孔的孔壁无铜变成非金属化孔,造成焊盘开路。如果设计文件中采用了盲埋孔设计,会导致生产出现漏孔现象。

线路设计

需使用DRC(设计规则检查)检查是否有短路情况。细长型线头容易产生干磨丝相连短路,建议删除或连接到另一端,确保线宽和缝隙宽度在5mil以上。

阻焊设计

在焊盘属性设置时勾选了强制盖油选项,导致焊盘被阻焊油墨覆盖无法焊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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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将插件孔设计成过孔,文件下单时选择过孔盖油,导致实板盖油无法焊接。

字符设计

字符放置在开窗的导线上,生产时默认字符去除。

外形设计

必须确保外形与槽孔设计在同一层,否则会导致操控丢失的问题。

PADS

TBD


常见的Gerber查看软件有Gerbv、FlatCAM、CAM350、ViewMate和GerberLogix等。常用的DFM软件有嘉立创DFM、Autodesk EAGLE DFM、DFM Station、Ultiboard DFM等。

Gerbv

免费开源、支持多平台,可以在git或嘉立创eda中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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